文 | 曾学远

真实是文艺作品立足的根本，也是检验作者创作积累的重要标尺。这里的真实是作品“通过艺术形象反映生活所达到的准确和客观实在的程度”。据此，朱宇的长篇小说《洗尘》（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10月第1版）可谓真实可信的成功之作。

《洗尘》讲的是一个政府官员在夜总会猝死引发的各方势力纠葛和政府反腐扫黄斗争，这样的题材本身就要求作者有极丰富的生活积累，没有两把刷子很难下笔。作者藉二十多年文化稽查的阅历和同样深厚的创作涵养，十年磨剑，终成这部真实地道、经得起挑剔的作品。它的真实，体现在四个方面，即器具场景、人物面貌言行、社会状态、人物关系。

首先，在器具场景上，《洗尘》的描写极具真实感，它依据人物身份兴趣，生动勾勒，普通读者能从中嗅出人物个性和故事氛围，内行更能感受到其中的专业地道。如写到汝湾县洗浴城，门口四个彪形大汉打麻将，目光含着威慑；总台边的沙发上坐一溜统一穿白纱透明超短裙、翘光溜大腿的小姐；休息大厅一格一格地隔着60来个床位，中央一块大屏幕正播放艳情片；按摩间有四人间、三人间，还有单人包厢。供高官享乐的府第山庄会所里，硕大餐厅放着花梨木八仙桌，桌上银质餐具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客人边进餐，边欣赏身材修长穿蓝色旗袍的女子用瓷器做的乐器表演，最大的乐器是瓷瓯，由48块瓷盘排列而成，而餐饮“以鸡尾酒杯盛装的紫藤、蔬菜和鱼子沙拉开席，佐以剔透水晶盘里漂着紫藤花瓣的乌鱼蛋羹，接续着慈禧老佛爷常吃的紫藤花绣球、鳕鱼狮子头，以及她最爱的那道用鸡蓉将高汤过滤得毫无油腻之气的开水白菜”……这些器物和场景根植于现实生活土壤，鲜活历历，这当代虚构作品中相当不简单。同时，它们又不是简单照搬生活原样，而是处处为人物的性格、情趣和故事情节服务，经过艺术提炼，带了夸张暗喻，颇得《红楼梦》第五回秦可卿卧室描写的妙趣。

其次，《洗尘》的人物面貌言行描写，相当真实地道。如写到洗浴城的小姐，“头发染成金黄，画过的眉毛顺着隆起的眉骨拖得长溜溜的，眼睫毛上撒了些五颜六色的亮粉，薄薄的嘴唇抹上了紫色的口红”，非亲历现场仔细观察，不能道来。对话更是鲜灵有趣，如书画家康文旺品性不端，喜欢卖弄，对商人涂钱帑吹嘘书房的一张木椅子是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的坐堂椅，当年李香君就是在那椅子上搔首弄姿的；最有意思的是不学无术近乎颟顸的白润喜，早年在剧团跑龙套，演衙役时因过度困乏，倒在台上酣睡，扮演县令的只好灵机一动，呵斥他昨晚一定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叫人抬下台，后白润喜临时顶班演杨子荣，与座山雕对话时因忘台词，情急之下瞎编一句，令人捧腹，又因后台制造音响效果的拉炮回潮，射击油灯时灯灭枪未响，把枪插到腰间时却响了……这些语言动作有极强的生活质地，光靠想象虚构，是无法写出来的。它们是出身采茶戏世家，自己早年也在剧团工作的作者的亲身见闻，独特，丰富，鲜活，镶嵌在小说中，令作品焕发可信的光亮，而其中人物也随之耀然纸上。

再次，《洗尘》对于当下社会状态的描写准确到位。这里的社会状态，不是新闻经常报道的常识性、公共性那种状态，而是富于专业性与观察深度。如云泉寺方丈讲到寺庙现状，称师徒们每日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晚上开功德箱数钱登账，他自己配皇冠轿车，寺内知客堂、斋堂也有专车，执事们每人手机一部，有事不必山上山下跑，而涂钱帑等商人要为其树碑立传，图的无非庙里的香火钱；《时代人杰》用假刊号发行，以发表职称论文、登载稿件助人出名为诱饵，骗取版面费和宣传费，一般作者、读者可能看到的就是这一层，但小说继续指出，这个非法刊物更通过攀附包括原中央部门负责人、省政法系统领导、各界名流、离退休老干部等18名权贵顾问，拉广告赞助，帮人解决工作，大发横财；汝平市根据国家文化体制改革要求，拟将文化、新闻出版、广电三部门合并，但因领导配置人员多，利益关系复杂，难以猝成，后文化新闻出版局和广电局因为新天地音像市场管理权问题，矛盾公开化，演出了一场扫黄与反扫黄的风波，推动小说达到高潮……这些社会状态具有隐秘性，不深入其中，难以洞察。作者以细腻文笔，拨开其迷纱，追探其源流脉络，将其演化轨迹娓娓道来，让人拍案。